吴立群：何谓企业家精神

原文如下：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市场活力来自于人，特别是来自于企业家，来自于企业家精神”，总书记这段话既是对我国企业家的充分肯定，也是对我国企业家的热情鼓励。

9月28日至29日两天，有幸跟随中国建材集团原董事长宋志平老师带队的北大光华DBA与领创班同学访学日本。期间向宋志平老师近距离请教和交流，并聆听宋志平老师的分享，受益匪浅。作为一名年轻的创业者，今年以来，因为工作和学习等机缘，我有幸跟中国中化原董事长宁高宁、美的集团方洪波董事长、伊利集团潘刚董事长、通威集团刘汉元主席、新奥集团王玉锁主席等企业家前辈近距离请教和交流学习，在这个过程中，我更加深刻理解了何谓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我想把这些感悟写出来和大家分享交流。

社会上有一种普遍的片面认识，认为央企国企的领导人都是组织部和国资委任命，不是企业的创始人，而企业平台是现成的，所以央企和国企领导人不能称之为企业家。还有另一种片面认识，认为职业经理人是大股东或董事会聘任，也不能称之为企业家。以上两种认识都非常片面，认为企业家就应该是企业创始人，应该是老板，这是对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的严重误解。

企业家精神的精髓内核是创新进取精神。评价一位企业的领导者是否优秀，是否具有企业家精神，应该看他是否具有创新进取精神带领企业持续创造优异业绩；是否具有厚德修身的品格而值得大家尊敬和追随；是否能身处逆境坚韧不拔带领企业渡过难关；是否具备责任担当关键时刻勇于担责；是否具有家国情怀以民族复兴为己任。只要具备这样的素质特征，不管是民营企业创始人，央企国企的领导人，还是职业经理接班者，都应该称为优秀的企业家。

创新进取

创新进取才有可能创造优异的业绩。以中国建材集团的宋志平董事长为例，他在1993年开始担任北新建材厂长和董事长十年间，将一家濒临困境的石膏板生产企业打造成产品质量优异，经营业绩优良，市场占有率遥遥领先的行业龙头企业。2002年初就任中国新型材料集团（后来改名为中国建筑材料集团）总经理时，企业已经面临资不抵债的困境，然而通过17年的奋斗，宋志平董事长把一家在充分竞争行业中没有竞争优势的小企业，通过开创式的“央企市营”和“联合重组”模式整合了900多家民营水泥企业，将中国建材缔造成为全球最大的500强建材集团，销售收入从2002年的20亿元增长到2019年宋志平董事长退休时的约4000亿元，翻了近200倍。2009年至2014年兼任国药集团董事长，开创两家完全不同产业的国务院国资委直属企业由一人兼任董事长的先例。宋志平董事长结合国药集团的底子薄基础弱的实际情况，提出“先发展壮大物流分销事业，再以终端拉动上游，最终形成科工贸一体化企业”的发展战略，带领国药集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购混改600多家医药流通企业，合并重组了三家医药相关生产、研究院央企，带领国药集团于2013年进入世界500强。期间国药集团营业收入从300多亿增长到2500多亿，几乎翻了8倍。一个企业家能够带领两家没有任何垄断优势，完全充分竞争行业的弱小企业成长蜕变为有较强竞争力、业绩优良的世界500强企业，确实是杰出企业家代表。

方洪波2012年接任美的集团董事长时，美的集团面临收入下降，利润下滑的艰难时刻，美的集团营业收入从2011年的1341亿元下降到2012年的1027亿元。方洪波接任董事长后开展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定过去成功经验，调整经营发展思路，开展组织管理与变革，提高经营管理效率，同时大幅裁撤冗余人员，总部管理干部从2.5万人裁减1万人。引领美的从规模领先向产品领先再向科技领先转型，推动美的数字化转型，将企业从效率驱动向数智驱动跃升，同时通过国际化并购，将美的打造成为世界500强排名278位的全球领先科技企业。预计美的集团2023年营业收入大约4000亿元，相当于再造了三个美的，非常了不起。

潘刚2005年开始担任伊利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年轻的潘刚通过凝聚人心，主动变革，当年伊利主营业务收入就突破100亿元大关，成为国内首家突破百亿元的乳企。之后伊利每年登上一个新台阶，目前伊利稳居全球乳业五强，连续十年蝉联亚洲乳业第一，潘刚董事长带领伊利所取得的成绩，在中国乳企走向世界的过程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宁高宁董事长今年五月份分享了他在国务院国资委的大连高级经理学院跟央企领导人培训班的培训讲课。宁董谈到，央企领导首先要解决愿不愿意干的问题，这是首要问题，如果你想的是还有几年就退休，多干活出问题还要承担责任，不如少干一点，那我讲再多都没有用。其次才是解决会不会干和能不能干好的问题。央企领导如果没有进取精神，仅靠一纸任免文件是成为不了企业家的。不论央企、国企还是民营企业，创新进取是企业家精神的内核。

厚德修身

厚德方能载物，厚德修身方能受人尊敬。宋志平董事长在央企工作40年，不仅做企业取得非常优异的成绩，他个人的品德修养也非常令人尊敬。宋志平董事长担任北新建材厂长时，因为业绩优秀，获得了上级单位奖励一笔不菲的奖金，后来又被北京市表彰为优秀企业家，组织上奖励他一套万柳200平方米优惠价房子，但是宋志平董事长没有把奖金和房子作为个人应得的奖励，而是大度地将奖金跟北新建材的干部员工分享，把大房子变成两套小房子，奖励给北新建材有突出贡献的两位员工，这种舍得并且愿意吃亏的胸怀确实让人感动。作为曾经两家世界500强企业的领导人，宋志平董事长目前仍然居住在20多年前购买的唯一一套普通住宅，至今没有更换过。个人对物质的淡薄和对精神的追求，让人非常的敬佩。

宁高宁董事长曾经担任华润、中粮、中化和中国化工四家世界500强企业的领导人，是央企杰出企业家代表。今年五月份一次内部交流中，他分享了一个中粮集团的案例特别感人。当时中粮集团的副总经理吕军被提拔到中储粮当总经理，中粮高管团队开欢送会欢送吕军到中储粮任职。欢送会上宁总讲了两分钟就开始哽咽讲不下去，就让吕军讲，吕总掏出事先准备的手写稿讲了不到两分钟也情不自禁哽咽讲不下去。宁总说那都别讲了一起去楼下（中粮集团一楼咖啡厅）喝咖啡吧。在一楼很多员工看到吕总拥抱哭得一塌糊涂，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中储粮过来迎接的副总经理看到这一幕觉得不可思议，宁总说确实我们都用情太深，把中粮当成自己的家。跟宁总交流中，我还问了宁总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在您主导四家世界500强央企的几十年中，投资规模以万亿计，面对合作伙伴供应商送礼您怎么处理？宁总很坦诚地回答，中国是人情社会，朋友间礼尚往来互相赠送价值不高的纪念品小礼物很正常，但是如有业务往来或利益攸关就得主动回避，比如说别人给你送一箱现金你还欣然接受，那是你自己丧失底线，出事是早晚的事。宁总的表率是厚德修身的最好例证。

过去一年多次到通威集团学习交流，一次通威集团的同事跟我分享一个小故事。多年前，刘汉元主席因自己开车出门办事，当车到公司门口时，正好碰到司机开车回公司互相顶住了，还没等司机反应过来，刘汉元主席已经把车往后倒挥手示意司机先走，司机非常感动。我想这正是小事见大德的最好体现。

因为跟伊利集团潘刚董事长同在中国青年企业家协会担任会长和副会长，这几年我跟潘刚董事长有了面对面近距离交流的机会。有几次一起参加活动，年轻的创业者跟潘刚董事长请教，哪怕提问者很稚嫩，问题很普通，但每次潘刚董事长都非常耐心谦逊地回答，一点都没有居高临下的气势。

今年9月份跟随正和岛问道塾的刘东华老师走进美的集团，有幸成为主理人跟方洪波董事长提问交流，通过半天的分享和对话交流，我们一行都被方洪波董事长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谦逊、低调、内敛和务实的企业家精神所折服。方洪波董事长总结美的集团创业55年取得成功的核心是企业家精神的一脉相承。从美的创始人何享健到接班人方洪波，无不体现出共同的企业家精神特质：厚德载物和创新进取。

一个企业的负责人在取得优秀业绩的同时，能不能做好表率，厚德载物，以德服人是一个企业家的根本。纵观从宋志平到宁高宁，从方洪波到潘刚，不管他们是央企的领导人，还是从职业经理人成长起来的企业家代表，他们身上所表现出的厚重人格与自身修养确实让人心生敬佩。

逆境坚韧

最近这几年，国内经济从原来高速增长转为中速增长，再叠加疫情影响、中美贸易战和俄乌冲突等内外部多重因素，大家普遍感受到生意没有原来那么好做了，就产生了一些悲观情绪。

企业和企业家也一样会经历外部环境的变化，甚至要经历周期的波动和逆境的过程。变局时代，企业往往要面临更多的环境动荡乃至极端挑战，也往往会遇到更多的挫折与逆境。企业与企业家的韧劲就显得至关重要，应对逆境的能力也是企业家必备的基本功。

去年我跟公司管理干部分享了《TCL战略跃迁与组织变革》。2004年TCL彩电业务和手机业务已做到国内第一，并且开创集团整体上市先河。然而李东生董事长有非常强烈的世界500强情结，于是采取激进的国际化战略，2004年先后收购法国汤姆逊彩电和阿尔卡特手机业务。然而因为技术变革和管理整合等原因，经历跨国并购失败和连续两年亏损之后TCL面临退市困境。2006年李东生董事长当责反省，写下著名的反思文章《鹰的重生》并推动TCL重生再造。通过不懈努力2007年TCL扭亏为盈。2009年投资245亿元创立华星光电打破国外电视面板垄断，TCL逆流而上从消费电子向半导体显示战略跃迁。2020年“双碳”前夜，TCL以超前的战略眼光109亿元收购中环集团100%股权进入光伏新能源和半导体材料产业。截至目前，TCL已经成长成为全球第二大半导体显示和光伏新能源硅片企业，TCL科技和TCL实业成为2022年分别实现销售收入1666亿元和1061亿元的世界级企业。

阳光控股的林腾蛟主席是我非常敬佩的企业家和兄长。阳光控股2021年位列财富世界500强332位，是福建优秀民营企业代表。最近这几年遇到了房地产大环境上的变化，阳光控股下属的阳光城也遇到了困难。然而跟有些房地产公司老板急于跟上市公司切割资产撇清关系不一样，林腾蛟主席在阳光城出现困难的时候，主动担当作为，把原来没有个人担保的金融机构债务加上个人无限连带责任担保，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种遇到困难勇于担当、知难而进的企业家精神，让人非常感动。我坚信在林腾蛟主席的领导下，阳光控股一定能够走出暂时的困难，取得更大的成绩。

正如宫玉振老师在《定力》一书中所述：没有经历过失败的将军，很难真正理解战争。没有经历过逆境的企业家，也很难真正理解竞争。逆境是企业和企业家的成人礼，伟大的组织往往是在逆境之中成长起来的，逆境最能呈现出决定组织生死的底层逻辑究竟是什么。

伟大的企业必定会经受经济周期、政治周期和产业周期等不同周期的洗礼。而只有用战略的确定性，去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才能够让企业和企业家走向成熟。

逆境给那些有能力、有抱负的企业家提供的是最好的成长机会。在逆境中，优秀的企业家可以最大程度地调动和发挥自身与团队的潜能，从而为企业赢得生存和突破的机会，为组织打下走向卓越的根基。

只有经历周期的磨练和逆境的挫折，企业家才能够成长成熟。一个企业和企业家能不能在逆境中坚守主业，打造核心竞争力，锻造企业卓越运营能力，赚取行业平均水平以上的利润，才是一家企业能不能脱颖而出的关键。

同时要相信常识的力量，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朴素道理。相信长期的力量，相信只有长期打磨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打磨企业的组织能力，才能够焕发企业持久的生命力。相信向善的力量，相信做好人，做好事，终究会有好的回报，相信干了坏事终究会得到惩罚。

责任担当

中国建材集团控股的中复神鹰是国内碳纤维及其复合材料领域的龙头企业之一。2018年1月，中复神鹰“干喷湿纺千吨级高强/百吨级中模碳纤维产业化关键技术及应用”荣获2017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为国内碳纤维领域唯一获得该项殊荣的企业。2022年4月中复神鹰在上交所科创板上市。

今天这样一家明星企业起步之初却举步维艰，是由张国良博士2006年创办的一家碳纤维初创民营企业。因为都想在碳纤维领域解决卡脖子问题，2007年在宋志平董事长领导下中国建材入股并控股了中复神鹰。因为研发难度和产业化速度制约，期间经历十余年长期投入。谁都知道这种创新往往九死一生，还是和民营高科技企业合作，这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当我们问及风险时，宋志平董事长说，我知道有风险，但做企业就是要承担风险。当年选择跟张国良合作基于两点，一是张国良是个做化纤装备的高手，他是从碳化炉研发而转入碳纤维的，有优势。二是张国良是那种拼命三郎，他能几天几夜在现场工作，家里给他送饭，有这种精神，就没有做不成的事。真是“英雄识英雄”。

由此我想，在国有企业领导里确实也有企业家，他们必须有强烈的创新改革意识，必须真正的建了功立了业，必须勇于承担责任和风险。如果不具备这些特征，只能称其为国企领导人，而不能称之为企业家。

关键时刻是否担当负责是企业家精神的最好诠释，企业家不仅仅是企业的创办者，更应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怀有崇高的使命感与强烈的情感。

今年五六月份我两次到新奥集团学习交流，新奥集团由王玉锁主席1989年在河北廊坊创立，2022年营业收入1676亿元，是全球最大的天然气全产业链运营服务商之一。新奥集团下属的城市天然气运营公司新奥能源2001年在香港创业板上市，后来转板到香港主板，搭建的是红筹架构，等于是海外资产。2020年王玉锁主席逆流将香港的红筹回A，相当于把在海外1000亿元左右市值中大约33%股份的300亿元左右股权搬回到国内来。交流学习期间，我专门向玉锁主席提了一个问题：很多企业老板想尽一切办法想把国内的资产和资金腾挪到海外，而您却为什么逆流回归。玉锁主席平静地回答：我们身在中国，还是要对自己国家有信心。通过红筹回A这件事能看出王玉锁主席对中国坚定的信心和家国情怀。

中国近代著名实业家、教育家张謇，41岁考中晚清状元，辛亥革命后，他选择了实业报国。在南通创办了大生纱厂等20多家企业，成为当时享誉中外的“纺纱大王”，后来又创办了370多所学校，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兴起、教育事业发展作出了宝贵贡献，成为中国近代著名的实业家和教育家。2020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苏考察期间，专程前往南通博物苑，参观张謇生平介绍展陈，实地了解张謇的事迹。通过张謇实业报国事迹，总书记勉励民营企业家在财富之外，要更多地考虑给社会多作贡献。

通过这次日本访学之行和过去一年的交流学习，我想从宋志平、宁高宁、方洪波、潘刚、刘汉元和王玉锁等这些企业家前辈身上所体现的创新进取、厚德修身、逆境坚韧、责任担当和家国情怀的企业家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年轻的创业者虚心学习，并持续努力践行。同时通过学习张謇在创办实业以后，不断为社会办学校，造福桑梓的实业报国事迹同样激励着我们，要成为一名对社会对国家有价值创造和价值贡献的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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